《喬家的兒女》:家長里短牽動家國情深
2021年09月10日 13:07 來源:文匯報

  馬綸鵬

  家庭劇向來為中國觀眾之最愛,也最考驗功力。正午陽光新劇《喬家的兒女》給今年暑期末段的電視檔帶來了一股清風(fēng)、勁風(fēng)、家國風(fēng)。該劇改編自未夕的同名小說,講述喬家的五個孩子一成、二強(qiáng)、三麗、四美、七七在艱苦而充實的歲月里彼此扶持、 “野蠻生長”的故事,映托出的卻是綿軟而細(xì)膩的家長里短之下中國三十年(1977-2008)社會發(fā)展的大變遷,大情懷。雖然該劇自8月17日在浙江衛(wèi)視、江蘇衛(wèi)視、騰訊視頻開播之初遭遇“口碑爆棚,收視不佳”的暫時反差,中后期口碑略有下滑之勢,但關(guān)注度不斷升溫,市場份額穩(wěn)步爬升。制作精良的金牌劇得到社會認(rèn)可只是時間問題,背后最根本的支撐點在于觀眾和“喬家”的時代共情和家國對話,至真至誠。

  拓寬家庭情節(jié)劇類型,彰顯時代與地方特色

  無論老少、不分職業(yè),家總是中國人最難割舍的社會關(guān)系,也是家庭劇最核心文化意指。家庭劇,又稱家庭情節(jié)劇(Melodrama),此概念雖源自西方,盛于好萊塢雄霸世界的1920-1930年代,但此類型隨后在中國的左翼電影(如吳永剛《神女》、蔡楚生《漁光曲》、田漢夏衍編劇的《風(fēng)云兒女》等)中扎根綻放,嫁接傳統(tǒng)文化中家庭倫常,綻放民族大義之光芒,代表了革命文藝的方向。改革開放后家庭劇也是觀眾最喜聞樂見的類型,謝晉導(dǎo)演的《天云山傳奇》《芙蓉鎮(zhèn)》等將一家人的悲歡巧妙套嵌在祖國的沉浮中,苦情折磨下,總有云開時。

  正午陽光帶來的這部《喬家的兒女》在家庭劇類型開拓上可圈可點,具體說就是新角度、高立意和大格局。相比近年熒幕上家庭劇中常見的孩子叛逆、婆媳矛盾、小三扎堆、疾病說來就來等,該劇的角度是“單身父親一家人”,從很少涉及的單親爸爸入手,刻畫重點卻在五個相互扶持,敢愛敢恨的子女身上。而全劇立意和精神化身則在大哥喬一成:為兄則剛,不避苦恙。正如姨父在南京古城墻上開導(dǎo)一成所言,“咱每個人心里都得有太陽,得有希望。你媽活著的時候特別要強(qiáng),你得跟你媽學(xué),給你媽爭氣,別讓人看不起。你是男孩子,在家里又是最大的,往后你得帶著弟弟妹妹們往好里走,家里家外的事你扛起來!眻詮(qiáng)扛起生活重?fù)?dān)的大哥是家里的頂梁,也有志成為國家的棟梁,這就是格局,“天下之本在國,國之本在家”!秵碳业膬号烽_篇是1977年時代背景,防震棚里喬家兒女仰望晴空,他們一路向上,不棄不慌,勤奮浩蕩,家庭的變化得益于國家的開放。如喬一成所言,“1983年我考入大學(xué),整個中國就如同一片盛放著希望的田野,滾滾時代大潮中,我們走向未來,注定充滿了光明的日子。”

  《喬家的兒女》敏銳把握個體、家庭、民族、國家之間“共生共振”的關(guān)系,關(guān)注彼此“同構(gòu)同質(zhì)”的互動。雖然時代的大背景、大事件和大節(jié)點該劇都沒有選擇“直接引入”或“旁白介紹”,但鄰里街坊的每個狀態(tài)和每次變化都和時代緊密相關(guān):比如上世紀(jì)70年代末中國還沒有“計劃生育”基本國策,普遍兄妹幾個;喬祖望偷偷打麻將賭博還想沾“改革開放”的光,投機(jī)倒把賣海鮮;收養(yǎng)四美的夫婦有國外親戚和外匯券以及二強(qiáng)跑去爸爸是海員的牛野家看14吋“大電視”。時代脈動,感同身受。

  《喬家的兒女》36集長度彰顯中國30年史詩的厚重,而反襯卻是大城小事——充溢著濃郁豐滿的地方特色。正午陽光出品的家庭劇可做簡單比較:《大江大河》背景水鄉(xiāng),小雷家也是鄉(xiāng)鎮(zhèn)發(fā)展的縮影;《都挺好》住在蘇州同德里的蘇家上下透著江南的世俗精明和通透;《歡樂頌》定位上海、南通,展現(xiàn)大都市職場光怪和移民打拼;“喬家”則落腳南京,古城發(fā)新枝!洞蠼蠛印酚靡粋長鏡頭聚焦宋運輝爬在城墻埋頭學(xué)習(xí),作業(yè)紙折成的紙飛機(jī)跨越鄉(xiāng)村竹林溪流,邁向了更廣闊天地;而《喬家的兒女》類似的長鏡頭跟著喬一成兄妹穿梭在南京這個古城的街頭巷尾,攤前宅后,盡顯南京這個六朝古都的煙火氣和市井味。筆者也出身江左,對劇中的“神仙湯”“油渣子”“腦子滑絲”“沒得事”“搞得跟真的一樣”都格外親切。有家,有城,也有國,這就是家庭劇最大的優(yōu)勢和特色。

  家庭劇的親情圖鑒:克制狗血套路,聚焦成長情深

  《喬家的兒女》開播遭遇小寒流,事有緣由。同期強(qiáng)勁的高質(zhì)劇目《理想之城》《掃黑風(fēng)暴》早已霸屏;而開始幾集并沒有大明星加持,大家都盼著白宇、宋祖兒、毛曉彤、張晚意等新生代飾演的少年“喬家人”。但認(rèn)真看過劇情的觀眾都會被感動,也都認(rèn)可原著改編的忠實,節(jié)奏把控精準(zhǔn),幾個小演員的真摯,特別是其沖淡的風(fēng)格,刻意回避太狗血的套路。

  《喬家的兒女》伊始就是母親生七七難產(chǎn)去世、小孩可憐無人喂養(yǎng)的尖銳矛盾,但支撐整劇的卻是順應(yīng)時代、符合背景的生活日常。此乃家庭劇的靈魂,所謂家長里短:每天一成要想著如何填飽弟妹們的肚子,渣爸喬祖望不停琢磨美食秘訣,蒸蛋加麻油,喝酒配豬頭肉花生米,二姨則是在竭力資助喬家和收回成本間激烈地思想斗爭。每家都在不平不緩過日子中找到激情與程式的平衡點。等到喬家兄妹們成年,劇情變得更聚焦,沖突加劇,也抓住喜歡快節(jié)奏觀眾的心。

  所以,時代巨浪更多是暗流涌動,無聲驚雷,非但沒有卷走這家人,反而將彼此親情沖刷得愈加清晰。中國家庭劇的核心是親情圖鑒,著力在“孩子成長”,這也是家國發(fā)展的最佳隱喻。此劇的親情圖鑒有三層意義。第一是突破所謂原生家庭的藩籬,關(guān)注孩子們的成長。以成長帶變遷,以成長托性情,以成長見時代。第二,改變家庭情節(jié)劇中常見的善惡對立,道德批判,塑造典型而親切的鄰里角色。以“不完美的個體”為切入點——貪財懶惰自我中心的渣爸,刀子嘴豆腐心的鄰居吳姨,連一成都有跑去頂替四美要被富家人收養(yǎng)的私心沖動。不完美個體反襯的是五個孩子善意而堅韌地成長經(jīng)歷,貪吃、偷吃、省早飯買香港衫、街頭擺攤賣雞蛋等。第三,敘事風(fēng)格上不同于流行的家庭劇,狗血亂撒,動則生離死別,哭天搶地。相反,它冷靜克制,細(xì)節(jié)取勝,扎心又催淚;{(diào)沖淡,弱化矛盾,避免正面沖突(比如三麗被喬祖望的同事猥褻,沒有暴露鏡頭,很好地保護(hù)了女孩的隱私和不堪),但在你脆弱的時候,會忽地讓你落淚,這是親情的力量,也是家的現(xiàn)實還原。

  現(xiàn)實主義下“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”

  《喬家的兒女》全劇來自生活,貼近生活,又高于生活,以扎實細(xì)致的現(xiàn)實主義回答了時代呼喚。無論道具、方言、服裝、衣食住行都是精打細(xì)磨。同樣真實的還有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和情感,互相幫襯互相埋怨,有笑有淚,總要拉扯著,心懷希望好好過下去,走向更遼闊的天地。

  在豆瓣、百度貼吧、貓眼、知乎等社交媒體上,“喬家”收獲的大多是積極的贊譽(yù),都說,“家里的故事,久違了!边@和正午出品的《山海情》中“美好生活向往”一脈相承。都是時代劇,一個從精準(zhǔn)扶貧與對口支援下手,以村莊社區(qū)為基石,描摹時代鴻圖;一個從“野蠻生長”和家國交織入題,以兄妹群像為主體,見微知著,一葉知秋。

  正因傳承了正午陽光品質(zhì),觀眾對《喬家的兒女》也充滿“美好向往”。在中國影視圈,“正午出品,必屬精品”,有高光,難免有祛魅。首先觀眾對“二代導(dǎo)演”中最有爭議的張開宙是否能承接美好一開始還忐忑,他有過合拍《戰(zhàn)長沙》的高品質(zhì),也有《歡樂頌2》這樣的滑鐵盧,但張導(dǎo)一如既往的“細(xì)節(jié)控”和“時代質(zhì)感”還是給《喬家的兒女》帶來了正面效應(yīng)。其次是大家對正劇主角的幻想,不少人希望由頂流明星出演。但正午向來考慮的是內(nèi)容優(yōu)先,根據(jù)劇情和角色來推薦最合適的演員,而劇中以白宇為首主咖陣容都是有前作傍身的“小戲骨”,在第五集之后的青年演員挑大梁的表現(xiàn)經(jīng)得起挑剔的眼光。

  如今《喬家的兒女》以豆瓣7.9分收官,留下悵惘而溫情的結(jié)局——“渣爹”在喃喃自語、懷念兒女的懊惱中離世,照片中一成長得最像年輕時的喬祖望,但性格堅而迂,而21世紀(jì)初的時代大潮又讓一家人依賴已久的祖屋拆遷變成了購物中心,但“家人在哪里,哪里就是家”,四美最后拍下的全家福濃縮了30年的兄妹情。該劇在鏡頭語言、場面調(diào)度、配樂、改編效果等方面都在水準(zhǔn)之上,“喬家”兩輩的精彩演出,為觀眾帶來熟悉親切、貼近地氣的喬家故事,而其背后的家國脈絡(luò)自始至終都清晰、樸質(zhì)。

  (作者為浙江傳媒學(xué)院副教授)

編輯:李奧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