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韋伯最動聽的作品,《劇院魅影》對于演員的唱功和表演都有著相當高的要求,也凸顯出當下音樂劇產業(yè)培養(yǎng)全能型演員的緊迫性。圖為《劇院魅影中文版劇照》 智芝在格物 攝
黃啟哲
音樂劇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首輪上海演出將在本周收官,之后開啟國內音樂劇市場空前規(guī)模的全國巡演。圍繞它的討論涉及方方面面:如與百老匯等各版本比較、各卡司的演唱表演特點、譯配的“信達雅”等等?梢哉f,其所承載的話題廣度與深度,已遠遠超過一部劇的鑒賞本身,甚至由此引申出中國音樂劇下一階段該如何發(fā)展的深度討論。
緣何掀起如此大的熱議?首先是因為市場“久旱逢甘霖”。渴了太久的國內演藝界迫切需要大部頭來激活市場;另一方面,是由于經典IP的恒久魅力;而更具有深遠意義的是,暫別中國音樂劇爆發(fā)式生長的上一周期,以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為代表的大劇場音樂劇密集上新,也給予從業(yè)者與觀眾,零距離、直觀深層透視行業(yè)的契機。
不過十多年,中國音樂劇市場就從《媽媽咪呀!》中文版開票首日賣出幾張票的“窘境”,跨越到今天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首周票房800萬元、累計票房近4800萬元的盛況。面對市場的空前熱情,行業(yè)在振奮之余也應清醒:作為一部“完全版權復制”作品,在與西方超一流從演員水準到制作標準化等全方位的“對標”過程中,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從制作到演出再到市場反饋的全環(huán)節(jié),都將是一次自我檢視的絕佳契機。其將幫助我們直面并找準行業(yè)高速發(fā)展中亟待補齊的短板,為音樂劇行業(yè)下一輪發(fā)展找準發(fā)力點。
為何偏偏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姍姍來遲?
作為舶來品,音樂劇的中文本土化并非近期探索;厮輾v史,在音樂劇在中國方興未艾的1987年,中央歌劇院就將音樂劇《樂器推銷員》以中文版的形式搬上舞臺,成為了中國音樂史上的中文版“第一”。此后具有標志性意義的事件則來到2011年。彼時,《媽媽咪呀!》中文版上演,成為中國第一部全版權復制的本土化音樂劇。僅僅一年后,韋伯的另一部代表作《貓》中文版再掀風潮。而到了近年,本土化制作的視野已擴及俄語、韓語、法語音樂劇。為何偏偏是許多人的音樂劇啟蒙之作《劇院魅影》的中文版姍姍來遲?
通俗地來說,一個顯性因素就是——貴!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總制作人馬晨騁透露,該劇總體投入是《貓》中文版或者《媽媽咪呀!》中文版這樣同為百老匯經典的兩倍。這一點,觀眾可以從舞臺上獲得直觀的感受。舞臺上,還原了“巴黎歌劇院”的奢華布景,《漢尼拔》《啞巴》和《唐璜的勝利》三場虛擬歌劇“戲中戲”從古羅馬共和國時期一直演到18世紀,與之相配合的僅僅服裝就需要230多套。
然而投入“真金白銀”并不是困擾行業(yè)著手本土化的最大阻力。資金準備好了,產業(yè)鏈上下游是否“準備好了”呢?不同于市面上的一些“非完全版權復制”制作,可以在服裝、道具上為了成本控制和二度創(chuàng)作適度做減法,像《劇院魅影》這樣的“完全版權復制”大制作,其舞臺呈現要與百老匯“一模一樣”。而這也就意味著,從演員整體素養(yǎng)、產業(yè)標準化到市場基礎,都決定著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能否真正順利落地。現在看,三年窗口期后的“姍姍來遲”,某種意義上也成為文化消費意愿回暖下的“正逢其時”。
從經典IP本土化實踐里照見產業(yè)發(fā)展短板
當然我們也必須承認,“姍姍來遲”所必須面對的,是當下國內觀眾審美需求的大大提升。資訊傳媒發(fā)達時代,很多觀眾得以將其與各類《劇院魅影》音視頻細細對比,尤其是該劇25周年紀念版這一“經典中的經典”,將觀演預期極大地拉高。
基于這樣的背景,《劇院魅影》的市場反饋除了討論“和原版一不一樣”外,普遍集中于討論“完全版權復制”的唯二變量——譯配和演員表演。
此次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譯配可圈可點。
事實上,在網絡可查的一批影像資料里,不乏一批音樂劇愛好者譯配的優(yōu)質版本。然而“看”與“聽”是兩回事。文辭優(yōu)美準確押韻的同時,也要讓演員唱得舒服、觀眾聽得明白。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緣何贏得觀眾好評?譯配人員構成起到很大作用。他們中,既有像陳少琪這樣資深的華語音樂詞人加盟,把關字詞與樂句音調起伏的匹配度;也有具備文學功底的負責詞意“信達雅”;而“90后”譯者則提供時代感與流行感視角;甚至演員也會在實際演唱中提出歌詞修改意見。這一模式適度修正了此前某些作品飽受觀眾詬病的譯配缺陷,值得其他從業(yè)者參考借鑒。
而之于演員部分,幾組“魅影”各具特色,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當下國內音樂劇演員的最好水準。當然,借由這部涉及百多位演職人員的大戲,演員團隊間的參差與綜合實力欠缺,也讓一個問題更加凸顯,即培育全能型演員的緊迫性。
在中國,得益于上海音樂學院、上海戲劇學院、北京舞蹈學院等各藝術類院校本身的強勢項目,所培育出的音樂劇專業(yè)學生也各有特點:或是聲樂扎實;或是表演細膩;或是舞蹈見長……然而反過來,這也就意味著,目前全能音樂劇演員“鳳毛麟角”。而音樂劇,恰恰是一門綜合性極強的當代藝術,要求演員“能歌善舞擅表演”。在之前,小劇場引進劇或原創(chuàng)音樂劇在考慮到制作成本之余,也因清醒認知到這一問題,用減少大型歌舞段落等方式“藏拙”?墒牵谡嬲浀涞拇笾谱髅媲,大段且歌且舞的場面,難免會讓短板凸顯。
而這一點,或成為今后音樂劇產業(yè)的下一個發(fā)力點。面對市場龐大、蓬勃向上、資源吞吐量極大的音樂劇產業(yè),不應將其作為絕對孤立的演藝門類。如何為特定劇目、在特定周期,招募到高水平人才,需要制作方的高標準要求,同樣也需要探索更為有效的機制合作路徑,更好地盤活演藝資源要素,實現各方多贏的局面。
新一輪大制作上演將帶來更大量級的觀眾群積累
以往,行業(yè)里有一種聲音,認為音樂劇在各地發(fā)展,都要走過從原版引進到本土化中文版制作,再到原創(chuàng)音樂劇的發(fā)展歷程。其所對應的是藝術樣式從藝術普及,到模仿借鑒、產業(yè)標準化,再到文化輸出。然而,在具體實踐中,音樂劇的演進之路并非是線性的,尤其對于起步較晚的亞洲各國而言,往往三者并行,甚至經歷多輪循環(huán)迭代。
以韓國為例,其先是于上世紀90年代初引進《音樂之聲》《貓》等一批百老匯經典。1995年,他們推出原創(chuàng)音樂劇《明成皇后》并成功在海外上演,形成第一個發(fā)展周期。千禧年引進原版《劇院魅影》不久后,就推出了該劇的韓文版,由此引發(fā)新一輪音樂劇發(fā)展浪潮。此后,首爾大學路成為原創(chuàng)音樂劇的重要孵化地。最近十年,韓國音樂劇在常態(tài)化上演與明星化包裝的同時,《洗衣服》《我的遺愿清單》等具有本土特色的原創(chuàng)音樂劇,成為韓國重要的文化輸出。
在這個過程中,《劇院魅影》韓文版則穿越周期。截至今年四月推出的新版,20多年間其已經歷經三個本土版本和三次國際巡演版。幾乎每一輪,都站在韓國音樂劇新一輪發(fā)展和新一代觀眾培養(yǎng)的關鍵節(jié)點。
相比之下,中國雖起步較晚,但相對也擁有更加扎實的市場基礎底座,在各國發(fā)展模式的借鑒交流中減少試錯成本。尤其是近幾年,新的時代環(huán)境與審美潮流,讓中國音樂劇發(fā)展走出自己的特點。
以上海這座亞洲音樂劇中心之城為例,從2000年到2010年前后,市場的“從0到1”的發(fā)展路徑與日韓有相似之處。2002年音樂劇《悲慘世界》在上海大劇院的上演,開啟原版大制作的引進之路。
2018年,現象級法語音樂劇《搖滾莫扎特》在上海文化廣場的上演,成為第二個市場增長的重要節(jié)點。其啟示著國內音樂劇人意識到明星效應在音樂劇市場的拉動效應。由此為起點所積累的“音樂劇女孩”、即以都市女性白領學生為主的觀眾,成為第二代音樂劇消費群體。
而過去三年,海外演出受阻下,音樂劇熱度逆勢而上。這其中,尤以在亞洲大廈上演的小劇場音樂劇勢頭最猛。而在這個過程中,海外熱門作品中文版亦是新支點——一部《阿波羅尼亞》讓大廈里“天天演”的“星空間”不斷增加。盡管小劇場聲量并不能帶來觀眾的量級飛躍,但卻對市場鞏固起到助推作用。
來到2023年,文化演藝市場復蘇的同時,其主力消費群體也在悄然進行著代際迭代,亟待進入新一輪的擴容。也就是說,如果把《悲慘世界》原版到《媽媽咪呀!》中文版引發(fā)的觀演潮,視作是中國音樂劇市場“從0到1”的原始積累;把從《搖滾莫扎特》到《阿波羅尼亞》中文版培育的“音樂劇女孩”看做是“從1到10”的新一輪擴容。那么此番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開啟的全國巡演,有沒有可能掀起“從10到100、甚至到1000”的量級突破?那么,而有關新一代潛在觀眾群的畫像不再具體于年齡、職業(yè)、性別,他們既可以是從娛樂消費轉向文化消費的劇場新觀眾;甚至當我們把視野投向冰山之下——在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的背景下,他們會是把“看一次音樂劇”視作上海城市旅游必做選項的全年齡段游客?
我們希望,以音樂劇《劇院魅影》中文版等劇在今年的密集上演,成為中國音樂劇市場新一輪擴容的轉折點。(文匯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