遙想當年烽煙起 義和寨碑看義利
壽光這塊石碑的碑文不但記載了一段歷史,更彰顯了大義
壽光市紀臺鎮(zhèn)寨子村有座“義和寨碑”,碑文記載了清末當?shù)卮迕褡园l(fā)組織起來抵御捻軍侵擾的一段歷史,既有史料價值,也對我們?nèi)绾慰创x與利的關(guān)系頗有啟發(fā)。
□張書功
訪碑緣起
早在2021年底,青州一中閆玉新老師就曾向我打聽“義和寨碑”。我雖搜羅壽光碑刻多年,去過很多村莊,寨子村卻未曾踏足。而那時,我編纂的《壽光歷代碑刻》一書已經(jīng)截稿,提交出版社。又因正是冬季,所以未能及時訪碑。前不久,《壽光歷代碑刻》付梓,諸事完結(jié),心有余閑,我又想起了義和寨碑,便起興前往一訪。
寨子村位于壽光市紀臺鎮(zhèn),東南與昌樂縣接壤,西環(huán)丹水,北枕“青龍山”!扒帻埳健辈⒉皇巧剑且蛔鶟h墓。壽光無大山,民間或稱高大的土丘為山。如南馬范村的戰(zhàn)國墓,因頂曾建有三官廟,百姓祈愿時常將紅布系在樹上,或者制成旗子插入土中,紅旗漫山,故又稱“紅旗山”。青龍山之名,則不知緣故。寨子村漢墓為黃土夯筑,現(xiàn)存封土南北長50米、東西長31米、高11米,為壽光市(縣)級文物保護單位。據(jù)村民講,自新中國成立以后,周圍村莊便從“青龍山”取土,現(xiàn)在的面積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。封土之上建有“太師宮殿”,又名“三太爺廟”,里面供奉著“胡三太爺”。據(jù)廟前石碑記載,1939年“青龍山”上曾建有廟宇,后因戰(zhàn)亂被毀,現(xiàn)在的廟宇建于1995年。據(jù)村民介紹,每年正月十六,前來祈福向善的人絡繹不絕,香火旺盛。
寨子村立村較早。據(jù)《徐氏族譜》記載,元朝初年徐氏自海州大伊山(在今連云港市)遷居壽光南部。村北徐氏祖塋曾有元代殘碑,上書“敕授武略將軍”。五世祖徐榮于元朝至大年間(1308—1311)任滄州教授;二弟徐忠至大年間任唐州陰陽教授;三弟徐顯延祐年間(1314—1320)任濮州教授,元統(tǒng)年間(1333—1335)任右衛(wèi)親軍都指揮使。寨子村尚有元至正八年(1348)徐四翁與妻子李氏墓碑,雖與族譜所述并非一碑,但由此可以斷定,早在元代,徐氏一族就已在寨子村定居生活。
碑文記史
在潘福興書記和徐忠偉主任的帶領下,我見到了“義和寨碑”。碑位于村前廣場,碑體完整,文字清晰。碑題名為“義和寨碑記”,清同治三年(1864)立。碑高106厘米、寬170厘米,碑文由清道光十九年(1839)舉人、候選知縣、昌樂閻濬源撰文并書寫。
據(jù)碑文記載:咸豐十一年(1861),捻軍掠境壽光,趙紹庭、房太和、劉洛陽等人聚集動員三十余村村民,以后寨村(今寨子村)為據(jù)點,修建圩堡,鑿挖溝壑,制備大炮、火藥、刀槍、長矛,抵御侵擾。寨中三十余村百姓,齊心協(xié)力,各司其職,各盡其責。捻軍過境壽光數(shù)次,燒殺搶掠,掃地無余,煙焰漫天,號泣遍野,而寨中三十余村百姓安然無恙。百姓有感于此,以“義和”命其寨,并豎碑,作“義和寨碑記”紀念此舉。
立碑人是義和寨中34個村莊的百姓,這34個村莊是:龍角村、羅家莊子、孫家莊子、石家莊、翟家莊子、孤山廟、三里莊子、大北莊、胡家莊、河東里、青田任、畢家莊、禮樂王、張家廟子、苑家莊、青邱、后寨子、王家莊子、前寨子、東高家莊子、官莊、任家莊子、吳家廟子、劉家莊子、張家樓、房家莊、高家莊、周家莊、孫家莊、韓家莊、趙家莊子、冉家莊子、耿家莊子、西王家莊子。其中不少村莊位于昌樂縣。
碑文由昌樂人閻濬源撰寫。昌樂閻氏,明洪武年間從洪洞縣遷入昌樂。從九世祖閻世繩起連續(xù)五世(直系血親)七進士。與巴縣劉氏、宜興吳氏、仁和江氏并稱“四大科舉之家”。閻濬源字深甫,號協(xié)唐,是閻江萍(字實斗,邑庠生)長子。生于乾隆五十九年(1794),卒于同治十年(1871)。道光五年(1825)拔貢,道光十九年(1839)舉人,候選知縣。后因太平天國運動、捻軍起義等,時局動蕩,隱居鄉(xiāng)里,以讀書授徒為業(yè)。閻濬源書法澹逸有遠神,除對經(jīng)史有很深造詣外,對音律、天文、地志、水經(jīng)、陰陽象術(shù)也有研究。著有《四書通義旁及》《音律學說》等。卒后,壽光人夏與賢(咸豐二年舉人,官至乾州知州)為其撰寫墓表,稱:“先生學行交修,本末咸備,功化被一時道范,留千古盡實錄!
義利之辨
閻濬源熟通經(jīng)史,又受邀撰寫碑記,“義和寨”之名應是閻濬源有感而起!傲x和”,語本《易經(jīng)》:“利者,義之和也。”利,即利益;義,即道義;和,即和諧統(tǒng)一!傲x和”可以理解為事物各得其宜,不相妨害,和諧統(tǒng)一。這里涉及“利”與“義”的關(guān)系。義利之辨,是中國亙古不變的話題,歷代思想家都有涉及,各有各的觀點。我們現(xiàn)代人,一說到“利”,便想到金錢權(quán)勢,把“義”則理解為脫離現(xiàn)實的教條規(guī)范,如此一來,“利”與“義”變得狹隘,對立起來,造成了我們內(nèi)心的矛盾。
其實,趨利避害本是人的本能,是與生俱來的。逐利不可避免地貫穿于我們生命的始終。比如學生讀書,是為了將來謀一份好的工作,報效祖國,這是利;成年人努力工作,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,也是利;甚至學佛修道,求仙成佛,也是講求利。我們利他,合作,講道德仁義,想讓他人對自己好,想使社會、國家變得更好,從而使自己生活更加舒適,更有尊嚴,這當然也是利?梢赃@樣說,我們的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社會、藝術(shù)等等,沒有不講利的。“仁義也是利,道德也是利,這些都是廣義的,長遠的利,是大利,不是狹義的金錢財富的利,也不只是權(quán)利的利!(南懷瑾語)
“利者,義之和也”,就是告訴我們,義與利并不是對立的,而是相互聯(lián)系,和諧統(tǒng)一。對利的追求是人與生俱來的,人人共有的一種心理現(xiàn)象,只要把它置于合理、合情、合法的控制之下,就會成為人生進取的一種內(nèi)生動力,因而是值得肯定和尊重的。一個人追求個人利益的行為如果沒有侵犯他人或公眾的利益,其行為便是正當?shù)。所謂“義”,不是一味否定人對利益的合理追求,而是反對用不正當手段追求一己私欲,所謂“不義而富且貴,于我如浮云”即指此。
當時捻軍入境,三十余村百姓,齊心協(xié)力,共筑圩堡,規(guī)劃有制,人們各安其分,各盡其責,進可攻,退可守,上可報效國家,下可聚集鄉(xiāng)黨保全生命,這正是各得其宜,各得其利,義利合一,和諧共生。此利,真乃義之和也。
訪碑之時,村民蜂擁而至,爭相讀起碑文。遺憾的是,幾乎沒人能夠真正理解碑文內(nèi)容。但很快我就釋然了,因為我在訪談中獲知,2018年壽光遭遇洪災時,以村書記潘福興為代表的村兩委成員,舍小家,顧大家,帶領村民冒著生命危險救出了22名被困群眾。即便村民難以理解碑文,但“義和”精神歷久彌新,并在今人身上得以體現(xiàn),這不正是古人立碑之初衷嗎?
齊魯晚報